一、禅与禅宗
禅者佛心,禅是全部佛法的心髓。禅之见即佛之见。禅之修即入佛知见之修。禅之行乃安住佛知见之无量行。
禅宗是汉传大乘佛教八宗中弘传禅之专宗。由于其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宗旨和直截了当、大机大用的宗风、别立于通途佛教而谓之“宗下”,也称“宗门”。由于其直探心源的宗旨正乃整体佛教之核心,也称“佛心宗”。
二、当代之禅
当代乃现时代之谓,当代禅泛指今日之禅,并不专指今日之禅宗。也就是说,本文略论释迦牟尼佛一代时教之终极教义“禅”在今日时代之开展,而非传统禅宗及其今日弘扬。若唯以明心见性为禅宗本质而非以门风、参禅方法、接引手段等来看禅宗,则现时代导入佛之知见的种种禅之开展也无异今日之禅宗也。古时以“教是有声之禅,禅是无声之教”来统合禅教;今可谓一大藏教即是禅,教即禅之教,禅即教之禅,以悟佛知见之根本与方便来统合禅教,可以给禅与佛教一个综观。
三、当代禅概观
近几十年来,明确以禅之名义开展的“当代禅”较著名的有大陆净慧法师倡导的“生活禅”;及十几年前台湾耕耘先生之“安祥禅”、李元松先生之“现代禅”;法国及国内有较大影响的一行禅师的禅法,可谓之“正念禅”;近年在国内影响渐增的缅甸禅师葛印卡之“内观禅”;另外,较少为国内关注的还有美国净香·贝克开创独具风格、非常契合当代人日常生活和工作的“平常禅”等。南怀瑾先生外融国学、传统佛道之学和易学于一体的广弘、内守传统禅宗之实证教法,其禅学思想已影响了几代之人人禅之门、贡献厥伟。
至于虽未以“禅”之名义开展、实质乃“佛心宗”之弘扬的种种当代禅的努力更为广大,著名如宗萨钦哲仁波切以清新风格、破妄显真之大智慧教法(前几年在国内广为流行的《正见》乃专为汉语界学佛者所作,较有代表性)。西方世界则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即有邱阳·创巴创立之香巴拉教法,以禅之大智慧连结当代人的心理结构及生活方式而开创,有《动中修行》、《东方大日》、《觉悟勇士》等名着,帮助了无数西方人进入佛之知见——禅境。更为广泛的是许多大圆满、大手印上师在世界各地的传法,实乃当代禅之应机设教、活泼展开的典范。
四、时代机宜
当代社会日趋复杂,科技文化高度发达、信息社会日新月异,商业时代生活节奏的快速和思想观念的纷杂几乎就是人心混乱的同义词。这样的时代已与传统时代农业社会的生活和思想状态有极大差异。同时,现代人在科技文化发达近五百年后,重视理性实证而不轻言信仰、重视物质实用而忽视精神价值。这是今日时代之外在机宜。
再看佛教之内在机宜。与传统时代不同的是,今时佛教界整体教理水平较低,这与现代世间学术文化知识的极度发达和科学理性精神的高扬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乎就是一种反讽。无论教内教外,不约而同的将佛教视为一种宗教或一种文化,很少透过宗教或文化的表象透彻认识佛教作为觉悟人心之教化、指示生命实相和人生真实的大智慧的本来面目。印度那兰陀大学时代佛教义学之繁荣、中国唐宋时代“妇人孺子抵掌谈禅”那种教理发达的盛况已是昨日黄花。在今天,学佛修行多年仍不明“四法印”者大有人在,而视“开悟”为畏途更是普遍现象。如五祖云“不识本心、学法无益”,本来,觉悟本心乃是学佛之正途和修道之基本,现在学佛普遍风气却成了积功德、求往生、讨平安。讨平安是为今生,求往生是为来生,其中了无实修禅法、发心证悟之消息,几乎忘了佛教本是寻求觉悟的宗教,觉悟生命真相、入佛知见才是学佛修行的根本目标。
究其所由,外学发达、内明衰微、人心混乱、邪见流行固是近代以来社会文化的外在原因;就教内原因而言,明清以来净土宗被浅俗化的盛行,因信愿、念佛、往生的宗旨(“信愿行”为宗),使许多学佛人误会成不需闻思研教,“三藏十二部,让与他人悟”,致使整体佛教教理水準下降。后期禅宗盛行参话头、参公案法门,也不重闻思经教、研习教理,“不立文字”更成了修禅的口头语,造成智慧为本源的佛教日趋宗教化、教理基础大滑坡。事实上,净土宗为易行道,乃一生解脱的特别法门,其六信(信理、信事、信自、信他、信因、信果)中之“信理”、“信自”均极深奥,绝非不重教理。早期禅宗更以“藉教悟宗”为修行之正途。
五、闻思修证
闻、思、修、证是学佛修行的通途大道,由闻思而起信以致明悟正见,由正见而指导正修以致证果。禅宗号称“教外别传”,于此也不例外,这在禅宗初祖达摩祖师《人道四行观》中言之甚明:
“夫人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种,一是理入,二是行入。理入者,谓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想所覆,不能显了;若也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更不随文教,此即与理冥符,无有分别,寂然无为,名之理入。
行入谓四行,其余诸行悉人此中。何等四耶?一报冤行,二随缘行,三无所求行,四称法行。”
达摩祖师之“藉教悟宗”包含“见”与“修”两个方面,“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乃是见地,“凝住壁观”乃修证,见修合一称“理入”。“行入”者,达摩祖师以报冤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概括一切行门,“其余诸行悉人此中”。
由此可见禅宗法门之见、修、行的内涵及路径是分明显了的,与闻、思、修、证之整体佛教通途大道完全一致。听“闻”正法、如理“思”维而生信解,正确坚定之信解即见地,见地乃闻思之果。先开见地,次论修证(法随法行),正是大乘佛教“闻、思、修、证”或“见、修、行”的修学大道。
被视为中国禅宗最大特点的机锋、棒喝、各家宗风、或后期盛行的参公案、参话头法门,实则是禅宗祖师在特殊历史时期、因学人之根机而开设之方便法门,其功用乃在开启学人之“见地”(禅宗谓之“发明心地”),以见、修、行之学道次第来看,基本是在“见”上。藉教悟宗乃以经教、闻思、凝住壁观之修证而发明见地,机锋棒喝、瞬目扬眉、云门饼、赵州茶等话头公案乃以特殊手段发明见地,后者确实成为六祖之后中国禅宗的最大特色,但此特色既非禅宗修行之全貌也非其本质。六祖于五祖处闻《金刚经》开示而开悟见地,隐藏猎人队里十五年乃“修行”也;怀让禅师于六祖言下豁然契合,“遂执侍左右一十五载,日臻玄奥”;赵州和尚也有“八十犹行脚”之说。故以当代禅之开展来说,再不宜以传统时代特殊时期构成禅宗特色的宗风(机锋棒喝、公案话头等特殊手段)视为禅宗本质,而应综观达摩祖师《人道四行观》,以闻思修证之通途大道来弘阐禅宗才更为稳当。
六、知见之禅
永嘉大师《证道歌》云:
“在欲行禅知见力,火中生莲终不坏”。
以世法来看,今时科技文化发达、物质文明昌盛、经济成就日新月异,“明天会更美好”;以佛法来看,“去圣远兮邪见深、魔强法弱多恐害”,现代人已陷入邪见稠林,物质经济成就极大地鼓动贪欲、文化思想丰富实即深层混乱、人心越来越趋迷茫、经中称为“五浊恶世”,亦名“末法时代”。
在这样思想混乱、人心迷茫、物欲炽盛的时代要弘扬觉悟人心之佛教禅之大智慧,“在欲行禅”,第一位也是最根本者莫过于导正思想、阐扬正见。依禅宗心法,在欲而能行禅、火中而能生莲,最得力者乃是知见而非功夫。所谓“只贵子见地,不贵子行履”。从知见来看,所谓学禅悟道,实则是闻思正见、熟习正见、证悟正见的过程。究竟而论,禅即正见,正见即禅,故可谓之“正见禅”。
禅者佛心,佛者,心之别名。所谓正见,即佛之知见。《坛经》云“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见”,“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名乃假名,假名安立为禅、佛、心,弘传法门遂也假名安立为种种禅。以觉受引导学人相应,谓之“安祥禅”;以契合现代理性精神引导学人谓之“现代禅”,以把握当下、修习正念引导学人谓之“正念禅”;以“内明”、向心而觉引导学人谓之“内观禅”,以禅之全体大用而又平常行事而引导学人可谓之“生活禅”、“平常禅”;以导正见地、破妄显真引导学人直探心源、见修合一入佛知见可谓之“正见禅”。
当代禅之展开面对今时社会思想及佛教自身现状的内外机宜,开示正见、弘阐法之精华、以“知见之力”破妄显真恐怕是最为应机之举,也是当务之急。
首先,佛教本非宗教。“圣人以神道设教”乃是民智稍弱的传统时代弘传觉悟生命真相之佛法正见的主要方便,但在科学、实证、理性精神业已成为人类思想文化之主流的今天,完全可以透过“宗教方便”的外壳而直探其内涵“佛法”根本心髓。其次,佛法本非文化。“佛教文化”也只是承载佛陀智慧和慈悲信息的载体,法之正见、禅之大智是超越一切文化形式的。佛法并非文化,无论南传佛教、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两千多年来业已形成某种文化形式,无论是佛像、僧寺、僧衣等外象,还是经典、仪轨、宗派等内部传统,当代学人亟须透过这些文化形式而真正领悟其内蕴的佛之知见。各种佛教文化形式尤如形状材质各异之水杯,佛之知见、禅之大智才是各个杯中一味之水。其三,佛法精华乃在法之见地而非相对教义、各种法门、或修法形式。无论弘宗还是演教,唯一目标乃是令众生开示悟人佛之知见,觉悟生命真相、安住于禅智正见才是真正的超越和轮回的解脱。历史以至今日佛教的宗派、法门、南北、汉藏乃至宗教、文化皆为门庭施设。以佛法见地直探佛教本质和教义精华正合于中国禅宗直截根源的精
七、正见禅修
《坛经》“无相颂”云:
“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唯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
禅宗之真趣乃在“唯传见性法”,而不在“说通”与“心通”、也不在“教”之与“宗”的名字或形式。所谓“正见”者,即见性之见,即佛知见。故禅在“见”上论,不在功夫与觉受上论。从道途看,禅只是正见的认知、熟习和证悟。在正见的认知、熟习和证悟过程中,自然有觉受的发生和功夫的深入,这就是禅定境界。倘无正见,定非是禅;若具正见,见即是定,见即是禅。故所谓正见禅者,正见即禅,禅即正见。在一个“见浊”的时代,以正见标明禅之特质是有特别意义的。当代学术文化思想林林总总,现代人极端重视理性实证却又常常陷于“邪见稠林”而难以自拔,内心迷茫、知见混乱的现代人极需从见地下手廓清迷雾、提升生命。以佛教而言,将宗教或文化的外象混同于佛法本身,原因就在于整体佛教修行“闻、思、修”次第不明、阐扬佛教正见极为不足致使整体教理水準下降、忘记了明悟“正见”或实证“真理”才是佛教最重要的内涵,而经典、仪轨、宗派、哲学、艺术、文化、禅修及最为大众推崇的神圣、道德、伦理、慈善等等,无论多么崇高伟大、多么丰富迷人,也只是为了体证“佛法正见”才有其终极价值。
正见禅修,本来是如此简明。宗萨钦哲仁波切在《正见——佛陀的证悟》一书中这样表达:
“一旦在智识层面接受了见地,你就可以应用任何能够加深了解和领悟的方法。换句话说,你可以用任何技巧或修行来帮助你,将认为事物是坚实的习惯,转化为视它们为和合、相互依存并且无常的习惯。这才是真正的佛教禅定和修行,而不只是笔直地坐在那儿像个镇纸而已。”
实际上,这样的正见禅修,是将整体佛法的教义精华(四法印之见地)转为见修合一之体验,并快速导向证悟。对于崇尚理性、怀疑信仰、重视物质实效、忽视精神价值的现代人,这种知见禅修是非常对机、并且是极其有力的。
在西方世界影响极大、被誉为西藏《神曲》的《西藏生死书》中,索甲仁波切以多年观察西方科学文化和现代人思想状况的因缘而认为:
“人类已经到了他们进化过程中的生死关头,这个极端混乱的年代,需要极端有力而清晰的法门。我也发现,现代人所需要的教法,必须避免教条、基本教义论、排他性、复杂的形而上学、以及属于外国文化的东西;他们需要当下就能了解的简单而深入的法门,他们需要不必在寺院道场就能修持的法门,他们需要能够溶人日常生活和随时随地都可以修持的法门。”
索甲仁波切从西藏传统出发而给现代人提供了简明有力的大圆满法,若从汉传传统来看,则最当现代文化之机、契合现代人生活和思想状况的必定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宗法门。无论是大圆满法还是禅宗法门,我们祈愿这些伟大传承在今天能以契合当代文化和当代人心的方式开展出当代禅之种种方便,利益今日时代东方和西方的无量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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