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美丽
圣凯法师
那是一种毫不起眼的花,被懒散的我们扔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但是,只有那个角落才能配得上它吧。一座红墙剥落的老房子,露出里面的土色,门窗上布满了尘土,一种岁月的回忆充溢在老房子周围。我也不知道房子里放些什么,只能从模糊的窗户里看见里面全是各种柜,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房山石经的拓片。
老房子的门口有一棵珊瑚化石,不知充满疮孔的石头还能记住曾经在大海的岁月。然后,便是一种拱形的门,是到藏经楼的必经之路。无论是谁,当他走到这里时,他都会有一种“曲径通幽处”的感觉。
那种不起眼的花就被放在珊瑚化石的石座下,上面沾满了尘土,我们也从来不向它浇水。住过一段时间后,有法师告诉我,那是昙花。我当时真的有点不敢相信,那种在经典里经常出现,被称为“优昙跋罗花”竟然就这样一个样子。从此以后,我就对它开始有种好奇的感觉,一下似乎亲近了许多。
根据佛经的记载,昙花产于喜马拉雅山麓、德干高原及斯里兰卡等地。树干高三公尺余,叶有二种,一种比较平滑,另一种则比较粗糙,长度有十至十八公分,尖端细长。雌雄异花,花托大者如拳,小者如拇指,十余个聚生于树干,虽可食用而味不佳。
根据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八记载,昙花为祥瑞灵异之所感,是天花,为世间所无。如果如来下生,以大福德力故,才能感得此花出现。因为它希有难遇,佛经中以此花比喻难值佛出世。因为昙花开花时,隐于壶状凹陷之花托中,故常被误以为无花植物,由此而产生各种传说。
印度从吠陀时代到现在,一直用昙花的粗叶作护摩木,也就是作为祭祀时的薪木。在佛教,过去七佛成道的菩提树各有不同,优昙跋罗树是第五佛拘那含牟尼如来成道的菩提树。
自春入夏,人花无语,岁月无声,昙花只有偶然翠绿,显示出它生命的力量。新叶缓缓地从旧叶中长出,叶片上的黑斑渐褪,有种雍容气度,一种浓郁而清新的自信。我有时给它浇点水,无事时静静地注视着这棵充满神奇的植物,仿佛在聆听着灵山上的佛陀拈花微笑的遗音。
有一天,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远方回到宁静小屋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发现昙花已含苞欲放了。一种惊喜蓦然袭上心头,旅途的辛苦一下子便减了许多。看着默默的花,像久别的人,连忙给它浇水、松土,心中盼望着早日相见的消息。
昙花的生命只有一夜,是最初的一夜,也是最后一夜。那是一个月夜,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高空中,天空很深、很高、很蓝。那个角落充满神秘的感觉,那间老房子令人有种不可捉摸的深沉,那斑驳的土墙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那珊瑚化石在回忆着几千万年前大海的岁月。只有那株昙花,在无悔地开放着。洁白花朵,如冬天雪夜,它踏着绰约的步伐,漫步而来,从灵山而来,从雪山而来。它以缓慢的节奏,进入生命的最灿烂点,也是最颓废点,没有一丝保留。
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它与黑夜一样,一样的深沉,一样的隐秘。一颗聆听的心,在这样的深夜,聆听着一种孤独的声音。它避开了白昼的喧嚣,舍弃了百花齐放的热闹,冷清、无悔地绽开着。一种淡淡的幽香,清雅、自在,弥漫在四周。它在无语地说法,告诉这个世界:生命,只有一种花,只有一种香,永远没有重复,永远不可再来。
生命是短暂的,对于昙花来说,更是如此。它已经带着英雄的疲惫,它的笑容渐渐萎缩。雪白如银的花瓣,变得苍白了,只有隐隐约约的风骨神韵。这就如那张伤心的脸,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一种无法回转的伤心。
对于拥有的生命来说,这一生,无论什么,我们只有一次,无法重复,不可再来。许多灿烂的时光,如这夜的昙花,最灿烂的时候也就是最颓废的时候,生即死。不知道昙花是否知道自己也是幻现的,而看花人也有如幻梦,为花,为生命,而彻悟无常。
无常,并不是要我们去无奈,而是一种奋发。因为不可重复,无法再来,我们只好努力把握好当下,无悔地生存。生命如今夜,留下的记录,只有天上的月、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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