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修得多了,便和修鞋的女人熟稔了起来。
像人们正常上班一样,每天早晨,她都准时地来到街边的那棵松树下,轻轻地放下木板凳,摆上修鞋用的架子,然后熟练地打开工具袋,一天的工作准备就绪了。她的工具袋破破烂烂,可有两样东西干干净净:一双给顾客穿的棉拖鞋,一把修好鞋擦鞋的细毛刷。
不知是她的技术好,还是她的人缘佳,一般情况下都是客等她而不是她等客。只要她一坐下去,找她修鞋的人就走了上来,她一干就是一天,除了中午吃个便当之外,她总是忙得停不下手,累得直不起腰。
家人每每要修鞋子,大多让我代劳,反正顺路,顺便可以和那女人搭搭讪,我倒是挺乐意。我想,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交流的愿望,即便没有语言也可以达到某种程度的沟通。就这样,我有机会知道了那修鞋的女人的情况。
女人告诉我,她来自四川广安,到海丰已经十多年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甚至基本的海丰话都会说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能以博大的胸怀去接纳一个陌生的人,可见那个地方是宽和的;一个陌生的人能被一个陌生的地方所接纳,可见那个人是随和的。我想,我们对那修鞋的女人来说,应该就是这样一种境况吧!
上线六元,换底八元,擦油两元她童叟无欺,遇上讨价还价的,她就将就些;遇到大方的顾客不用找零钱的,她也是高兴地接纳。她说:人都是感情动物,无所谓聪明无所谓愚笨,不斤斤计较,也就过去了。我们干手工活的,多少都愿意赚。她的话,纯朴而实在,却是生活的哲学。她每天的生意都那么好,似乎总有修不完的鞋。相反,她对面的同行却门可罗雀,常常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忙得不可开交。难道,是她的技术好,还是她不锱铢必较?修鞋的功夫,聪明的人也许学一阵子就掌握了,而做人的艺术,却是一辈子都学不够的啊!
这个修鞋的女人不知修过多少双鞋子,一针一线,一锤一挑,她都是那么娴熟,她一个活儿一个活儿地接,一双鞋子一双鞋子地修,连头都顾不得抬一抬。无论男女老少,再破的鞋子在她手里都完好如初,再硬的鞋底她都能自如地穿线,那个功夫,简直就是魔术表演。主顾往往从头到尾把鞋子看了一遍,用手去拉扯了一番,才把它穿在脚上,顺便蹬一蹬地,再欣赏了一会儿才收回眼睛,然后付了零钱而满意地走了。我一般是傍晚下班后才去修鞋的,因而常常成了她那一天的最后一个顾客。这样,我和她的闲聊便多了起来,对她的了解自然也多些。
在千千万万的农民工中,眼前这个修鞋的女人是幸运的。她告诉我,她的丈夫在做建筑工,一个儿子在读大学,而且还是名牌大学呢!家乡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日子过得相当不易。我仔细地看了看她的手,那是一双扎满了布条、沾满了油污的而且是变了型的手;我看了看她的脸,竟然辨不出她的脸是长满了日斑还是蒙上了尘土,黑得比她略带褐色的眼珠还黑;我又看了看她的头发,竟然白的、灰的、黑的、褐的、黄的、红的都有,简直就像五色线。我心里暗暗地感叹:生活、生活,这就是生活!为了生活,没有谁不用奔波劳累,不同的是,有人付出的与收获相当,有人付出的少收获的多,又有人付出的多收获的少,好在眼前这个修鞋的女人没有想得那么多。她那么忙,哪会有时间去想得那么多呢!一个忙得没有时间去想得那么多的人,一定是快乐的吧!因为,她没有时间不快乐呢!
生命不能用来叹气,生活不能老拿来相比。人最难得的是,其实还是要拥有好心情。心情好,不必在乎身在何处,就像这个修鞋的女人,辛苦而快乐的日子使她过得异常自得。他们虽然很普通甚至卑微,但他们的内心深处却对生活的无限热爱,令人敬重。人啊!只要自得,就没有谁能够妨碍到他的幸福。
傍晚,一阵急雨落下,行人脚步加快。一个女顾客跑过来修鞋,她只好撑起雨伞,借着路灯的光小心翼翼地修着。收摊了,她弯着腰用一把刷子仔仔细细地把脚下的地面扫干净。白天摆摊的地方空荡荡的,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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