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三昧—— 一座“风花雪月”之城的感与悟
总有这样的地方,地球数十亿年沧海桑田,成就其大地的神奇和惊喜;总有这样的地方,生命数百万年的演化,成就其自然的和谐与美丽;总有这样的地方,人类历史几千几万年的积淀,成就其民众的包容与仁爱。 大理,就是其中之一。 一、大理之光:山、寺、佛 大理,远处彩云之南,曾经遥不可及,曾经澎湃出庞大的政权,庞大的教系。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大理曾经是“南丝绸之路”的通道。佛教随之进入云南,并带来了佛教文化的兴盛。由于统治者大力昌佛,故子民“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珠”。于是,弹丸之地的苍洱境,被称为“妙香佛国”、“佛教之齐鲁”。 鸡足山 访僧问佛,鸡足山不能不去。 鸡足山又名九曲崖、青巅山。距大理市100公里。山势背西北向东南,形如鸡足,故名鸡足山,与五台山、峨嵋山、普陀山和九华山并称为中国五大佛教名山。 相传印度灭法的时候,曾有一佛陀带着佛祖的衣钵踏越万水千山来到鸡足山,匿于山洞入定守护最后的佛法。这个佛陀就是拈花一笑而得道的迦叶,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鸡足山是他的道场。 登鸡足山要从山脚的九莲寺开始。车在山间盘旋而上,空气清新而滋润,树高蔽日,纯是多年的原生大树,自然带有一股清穆之气。高僧虚云法师所建的祝圣寺就藏在半山腰的高树修竹后。 抬头往山顶望,云气舒卷,迦叶尊者守衣入定的华首门此刻正被云雾缠绕,不见真容。 行进中时遇七八十岁的老者,眼神清亮,神定气闲。问之,言来自千百里之外,不求观景,只求参佛。人道是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天命已定,他们还求什么呢?求财富?求安泰?再问之,皆一笑,不言说。 不说也罢,本来“不可言说”就是“拈花微笑”的一种诠释。臆想当年灵山会上,佛祖拈花一笑,迦叶会意,不须言说,心心相印,何等高妙的禅机! 继续前行,又遇一下山女孩,手拖行李,嘴角含笑,步行下来。同行者说,她一定遂了愿,这才满足而笑。 看来,鸡足山里,路人各怀心思,难以猜测。其实也无需猜测,无论他们求什么,真正的财富都在自己的心里。心中生起满足感,满足感就是财富;心中生起淡定,淡定就是财富。 登上海拔3240米的金顶,一座不算巍峨的白塔耸立中央,一些信徒围绕着佛塔虔诚地参拜。蜚声万里的迦叶殿,香烟清淡,并无想象中宏伟。千辛万苦追寻过,到终点,才觉平凡一世界。也许,这正是道场的禅意? 适逢云南大旱,奇怪的是,四周山色萎黄,只有这耸塔天柱峰,绿得深沉,绿得庄重。“佛土生光,山灵起色”。佛度有缘,岂止是人呢! 更觉奇妙的是,明明山风呼呼,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寂静而强大的力量。四望山色,突然体会到了唐代学者张彦远提出的审美最高境界: “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 迦叶守衣待佛入定的华首门是鸡足山最盛之景。从图片看,华首门乃一天然绝壁,笔直如削,下临万丈深渊,人力难以攀爬。绝壁为门,这是否在指点世人要知伸缩退变?若为名利所诱,心中则只有悬崖绝壁? 人们朝拜的佛陀,往往是大智大慧者,其为人类疏通思想的血脉和经络,倘非真意,也一定有禅理暗藏其中。常常会有来自梅里雪山,来自雅鲁藏布江的僧侣,在鸡足山上,下跪,俯卧,叩头,起身,合掌朝拜,就这么一次又一次磕着长头,把千里万里的漫漫风尘丢在身后,虔诚地用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寻找华首门,顶礼华首门。 天色将晚,我没有寻找华首门,也罢,就让华首门,成为永远的寻找;朝拜华首门,成为永远的朝拜! 下山时,一种融进大地的闲适与安详,一种融进心灵的哲学与智慧,从山上的古寺开始,一点一点融进了身体。 再次回到半山腰,看祝圣寺那一副对联:“退后一步想,能有几回来”,真是道尽了登鸡足山的感悟。 崇圣寺 2006年,毁于晚清大地震的崇圣寺重生,结束了百年来三塔崇圣寺有塔无寺的历史。 据《大理县志》记载:崇圣寺又名“三塔寺”,在大理城西北小岭峰下。始建于南诏,其“基方7里,房屋890间,佛像11400尊,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之规模”。重建的崇圣寺以三塔为核心,集唐、宋、元、明、清历代建筑风格精华。庙宇群与佛文化组合,融合了“禅宗"、“密宗”的特点,集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南传上座部佛教为一体。 崇圣寺不仅见证了“妙香佛国”的辉煌,也见证了数位弃尘修行的大理国王之沉寂和落寞——大理国先后有9位国王在此出家为僧。 在中国历史上,皇帝被杀、被废、被逐、被掳,或战死、投降者不乏其例,然而出家当和尚则十分罕见。南朝的梁武帝萧衍曾四次舍身于佛寺,想不做君主做法王,然而在群臣的苦谏下,最终还是回宫当他的皇帝。清朝的顺治皇帝出家也只是野史传说。雍正皇帝好佛,曾说:“朕亦即释主。”但他仍是“不衲人间个野僧”。大理国国王为僧决心比他们大得多了。尽管史料记载原因不一,但皇帝竞相禅位为僧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比较集中地出现在大理国中后期。这段时期段氏家族大权旁落,成为傀儡。也许,在当时特殊的条件下,国君禅位为僧是解决权力问题的最佳方式。 看来,南诏大理如此信奉佛教,不乏为一种政治智慧。 二、大理之质:古、静、容 风花雪月 大理的令人沉醉,得了佛国的便利,也得气候的便利。国学大师南怀瑾上世纪三十年代曾到过大理,四十年后在台湾讲《易经系传别讲》时,仍对“巽”卦所指的迤西(滇西)大理一带念念不忘,“到了迆西(滇西),同缅甸不同,同印度也不同。天天看到天朗气爽,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花是红的,水是清的,永远很好看,气候爽朗。如果要隐居,找一个地方的话,最好是在云南,就在大理。” 在金庸笔下,古大理国是个富庶而传奇的乌托邦;在琼瑶笔下,大理是远离纷扰的世外桃源;现在的大理,因现代交通的便利已不再遥不可及。昆明飞大理,舷窗下望,你会发现昆明的灯火还未远,大理的灯火已亮起。 可身处大理,还是会让人产生莫名的隐逸感。 佛国妙理后,风花雪月禅。生命拥抱自然的喜悦,该怎么讲述?大理有名的对联“上关风,下关花,上关风吹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印苍山雪。”做了答。 大理常年刮风,有时风力达十级以上,但不像北方,大风一起漫天黄沙、尘土飞扬,而是裹挟着洱海湿润的空气,迎面吹来,清爽宜人。 大理的景致,对季节不很在意,冬有花夏有雪。山石草木的线条,也似乎是造物主不很在意地勾勒出来的,无雕琢匠气。 风花雪月,浑然天成,我来过,你过来,年年如此,不着痕迹。风花雪月往往被人们和男女之情联系起来。其实,风花雪月的存在,印证的是“万水千山总是情”的实实在在的状态。茫茫天地之间,清风自然鼓荡,好花自然开放,白雪自然飘舞,月华自然流泻,人的生老病死,也就是在这样的四时风光轮转中有序运转。生命年轮中的风花雪月,正是人生走向的最大牵引力。所以,“风花雪月”,人人难离。在大理又被美丽的白族姑娘轻轻巧巧地包在头上,水土之灵性,越发俯拾皆是、触手可及。 大理的山、海、田野和云,确实构建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完美空间。遗憾的是,大理的旅游推介口号,精妙的寥寥。人们熟知的“大理好风光,世界共分享”,前半句典出《五朵金花》主题曲,后半句有古城洋人街为证,确实世界分享。但既无意境,也不对仄。曾经看到大理一个房地产楼盘“山水间”广告语:“云下的日子”,自觉很适合大理云,恰好给山水做注。何况,“**好风光,世界共分享”代以任一个地方,只要脸皮够厚,都可以这么说。还是有些自家信息量的好,如荷兰的旅游推广语“海平面下的骑行” ,“一花一世界,一水一荷兰”(这一句似乎更适用于大理)。来大理前,碰巧收到一条各地“雷人”宣传语短信,有一句“到了弥渡,不想媳妇”。到大理后,听说此句历史悠远,是马帮时代流传下来的,显示着弥渡是赶马人走遍天下之后发现的乐土。“弥渡”二字本身就很有意境,非要如此低俗?全国各地类似状况很多,如“没到过重庆,不了解中国”,难道到了重庆就了解了中国
? 珠海的“浪漫之城,中国珠海”和大连的“浪漫之都,中国大连”,更像两个时尚女孩聚会时“撞衫”,何等尴尬,何来个性?如果再提到那些“世界天然公园” 、“现代化魅力城市”、“***的后花园”,放之四海而皆准,游客怎会“看了就记心头”? 自从成都推出一句“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很多地方竞相盗版。可是,来的终是客,来了就意味着要走。 大理古城 大理古城是14世纪明军攻占大理后修筑的。文献记载“规模壮阔”,至今仍保持着纵横交错、棋盘式的街道和雄伟壮观的南北城楼,一条主街贯通南北古城门,两旁是典型的白族民居,“三房一照壁”,“四合五天井”。 人们总爱把大理古城和丽江古城比。大理和丽江,一样的是,时间都是用来挥霍的。不一样的是,文化滋养出来的气质。大理古城,横平竖直,不似丽江的蜿蜒曲折,少了些神秘和浪漫,多了份大气和淡定。大理古城不如丽江古城艳丽,但更像过日子的主妇,温婉耐看,始终静静地在那里,任过客来去匆匆。 古城里,银器店和刺绣摊最多。我猜,那些丁丁当当锻打银器的小贩,不一定是当地人,但埋头刺绣的妇女,一定是当地人。一针一线都那么扎实,价钱也是实打实的。朴质的古意从绣活里弥漫开来。今天的小城,王气已慢慢飘散,留下的是平民的朴素。这绣花的妇女,就是大理的真理。 了解了大理佛泽千年的历史,就不难理解为何大理那么宽厚包容。无论是民间的无为寺还是皇家崇圣寺,高僧大德来得,小儿百姓进得;也不难理解,大理的民居,从外在的颜色、轮廓,就能看出爱、真、美来;也不难理解,纵使是嬉皮士、同性恋、艺术家、流浪歌手、旅游者、朝圣者,形形色色人等,走进大理,大理人皆能以平常心善良心待之。 但是,如许多被开发的古城一样,大理古城的遗存也逃不开繁忙的集市和商贩们的吆喝声。想了解过去,依然要费力地循着老居民的眼神,古典的音乐,古雅的扎染布,古旧的银器锤,才能探究古国的前身。 为了更好地了解过去,我去了大理州博物馆。 大理的过去,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人未老,珠未黄,可是乏人问津。馆里的文字史料也不多。我依然不知道人们何时发现了这块宝地,但我想苍山记得,风花雪月记得,记得大理的人民曾怎样生活在这里。他们耕作,披星戴月,他们歌舞,灵气浩荡。他们在高原的日升日落里,在澜沧江的微微细浪里,谱写着自己的历史,自己的文明。 三、大理之道: 守 、诚 、远 曾问一友人,你对大理的印象?答曰:在中国被城市化和全球化抹平的时候,大理是少见的守得住自己的地方。 是的,相对于中国的其他城镇,大理这些年的变化是比较小的,州委州政府有意地维护旧貌,也没做多少新景点开发。在多数旅游者眼里,吸引力也许不如丽江,但正因这种长期的稳定态,维护了本地居民生活方式的稳定,没有因开发而乱了方寸。 守住过去,守住了资源环境,就是守住了可持续发展的根。守住过去,就是守住了未来。 守住过去不易,忍住诱惑不易,稳住发展的脚步更不易。 为了守住历史的尊严,大理已经舍弃了很多快速致富的机会。 可大理不富裕,还有不少贫困地区,大理必须发展。守住美丽的同时,如何创新性发展? 大理明白怎么走自己的路:不迷失自己,不排斥他人。 有人说大理是“云南的雅典”,毋宁说大理留守着云南的典雅。典雅的气质首先是静。大理是宁静的,山水静、人烟静。即使是现代新城,呈现给你的也是一条条干净素雅的街道,像一位智者思维里一条条不乱的线,引领着你了解他的角角落落。无论你怎样转身行走,苍山总在背后,洱海总在前方。现代城市光色眩目的视觉表象,大理是没有的。感观上虽然少了震撼和冲击,疲惫的神经却悄然软化,让你慢慢地消遣眼前的风景,犹如一位满腹经纶却从不张扬的邻家大哥,只用自己丰厚的内涵与你对语,让你出尘又入尘。 一个地方,总是由光明与阴影构成。人们关注大理的美,也关注大理的穷。 大理州委书记刘明接受媒体采访时多次说过,大理不怕被关注,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和缺点,认真反思,才能有大发展,所以他坦承大理的不足:“过去由于某些领域的无序发展,已经留下了很多遗憾。我们的农村由于设施落后,有的村庄渐渐"空心化"。我们的城市由于缺乏大手笔、大气魄的规划,城市的现代功能难以得到发挥。大理的风花雪月,山山水水,虽然让很多人流连忘返,可是我们太缺乏让大家心满意足的产品。我们被称为文化大州、旅游大州,但能体现我们厚重文化的精品挖掘得太少。好山好水留不住人,我们成了"过路站"。” 坦然面对,敢于解剖自己,这是相信自己的表现,是相信未来的气魄。大理确实有相信自己的理由。洱海曾经也被污染过,但现在它是我国城市近郊、保护得最好的湖泊之一。全国30个少数民族自治州,大理发展水平目前已进入第一方阵。 就像大理的“风花雪月”不只是一种表面美,而是给人悠远的遐想一样,大理的路,决策者们也不只想到面前的一段。大理之美,不是眼前一枝独秀,而是长远的和谐之美。正因如此,大理不惜代价,竭力守住自然美,杜绝急功近利的“人造美”。 想多远走多远。想得远,才能发现更开阔的空间,甩出更大的手笔。想得远,成就大理的“古今”文明才会延续为“古远”文明。 上网浏览,发现网民为大理能否成为云南未来“第二之城”争得面红耳赤。大理做不做“云南第二”不重要,做不做大理才重要。“经济中国”不缺大理一个,“经典中国”不能没有大理。 “蹈大方而行之”,大理一直在思考着。 大理,知大理,行大美。 后记:去了大理,回来了。回来了,又好象还没回来。品观大理,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参悟,获得的十二分快感,三分是艺术的审美,七分是人生觉悟,还有两分是嗒然失身的灵的徜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责任编辑:renyue)